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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稿|北大原创音乐人:十佳之外,更广的舞台

  • 发布时间:2021-11-12 19:54:33

2016-2017北京大学校园"十佳歌手"大赛决赛现场


记者|范愫 符悦 袁祉祎 李群圣

编辑|田淼


“完全没有预料,没有心理准备……我是特别的惶恐的。”


微信语音中,杜凯的声音略带疲惫,甚至有些有气无力。这个平静地说着话的人,正是今年第28届金曲奖最大黑马之一——Mr. Miss组合的男主唱、吉他手、作词作曲和制作人。在今年5月的金曲奖提名上,杜凯和他所在的Mr. Miss组合凭专辑《先生小姐》一口气拿下了最佳新人奖、最佳演唱组合奖和最佳专辑制作人奖三项提名。


杜凯重复了多遍“惶恐”一词。《先生小姐》被选送到金曲奖时,杜凯心知自己的专辑带有“一点小作坊性质”,和金曲奖对工业性的重视颇有几分格格不入,因此也并未报什么期望。事后他只好猜测,“第一想到的还是要服从自己最想做的风格……并没有迎合最常见的、最流行的音乐,可能正是这种独特性打动到了评委吧。”


相遇,碰撞,探索

几乎所有校园原创歌手都会站上十佳舞台,在台上尽情倾泻自己的才华。灵感和故事,也在舞台上碰撞着产生。


作为历史学系03级本科生,杜凯真正开始找到自己创作的节奏,是从十佳舞台上和刘恋的相遇开始的。2009年4月的十佳歌手复赛,作为评委的杜凯听到复赛选手刘恋唱了一首Norah Jones的歌,“就觉得她唱的有一个音,学名叫Blue Note(蓝调音),特别像,感觉也很好”。这一个音“戳中”了正在研究西方音乐的杜凯。他通过人人网联系上刘恋,就开始了两个人的合作,一合作就是八年。从09年9月开始,为了锻炼现场表演能力,两人在蓝旗营找了一家酒吧驻唱,同时又参加了这一年的十佳歌手大赛,一举夺魁。


谈起十佳,杜凯双手合十,眼神定定地看着桌面,“十佳歌手大赛对我的意义太重大了,它就是起步,这个起步太重要了。”杜凯的伯乐,GALA乐队主唱苏朵,便是在那年十佳的评委席上一眼相中了Mr. Miss的潜力,几经辗转,将他们引荐到如今的唱片公司手中。“音乐的开始必须是认识人”,而十佳提供给了杜凯认识同道中人的机会。


“其实当时还有一个心态,”杜凯不无庆幸地说,“当时和刘恋刚开始合作,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如果我们一起参加十佳,一路往前晋级,就能和她合作一年。如果合作能延续一年,这个组合就巩固了,这就给了我一个合作的基础。”


安太然


2010级城市与环境学院本科生安太然选择了在毕业季参加十佳,并站在邱德拔体育馆演唱了自己的原创歌曲《二体以南,博实以北》和《致邵逸夫先生的一封信》。两首歌从日常生活出发,诙谐幽默却不乏诗意的歌词、朗朗上口的旋律和自然流淌的演唱,让这两首歌像一颗炸弹投入偌大的邱德拔,先是激起哄笑,继而便是排山倒海的掌声和欢呼声。


这两首歌也让安太然长久地留在了十佳歌手大赛的记忆里。刚刚结束的2016-2017年十佳歌手大赛中,歌手石林用三首原创曲征服了观众,斩获冠军。第一轮比赛结束后,评委周映辰点评石林的《卖奶茶》时,充满肯定地说:“你的音乐,让我想到此前十佳舞台上的另一个选手……他也是像你这样原创,才华横溢——安太然。”十佳观众席静默片刻,马上报以热切的掌声。


除了对原创内容的鼓励,十佳歌手大赛的舞台也包容音乐表达形式的创新。《青春大概》的演唱者,2010级中文系本科生王上,在2012年的十佳决赛舞台上首次尝试了“电声乐队+管弦乐团”的现场伴奏形式。“当时,《中国好声音》、《我是歌手》这些歌唱类综艺节目还未开播,大家对流行音乐现场演唱中使用这么大编制的乐队都没有什么概念。”第一次合排“简直惨不忍睹”,大家咬着牙一点一点相互适应、相互磨合,最终才打磨好现场乐队和人声的配合,也才有了《Lune》等精彩的现场表演。


王上


王上不无感慨地说,“这个比赛始终在告诉我,探索和发现自己未知的领域,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很多选手都在十佳舞台上突破了自己,这就是探索的最佳体现。”


而对于靳子玄来说,以十佳评委的身份去关照其他原创音乐者是一种别样的体验:面对选手的问题,他可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同时,也可以从多样的原创风格中获得新的体验。2015年的冠军张思源、2016年的亚军王少莆采用的电子乐形式,都给了他很大的启发,“我最近也开始尝试做一些电子乐的事情……要现在开始去吸收一些其他的东西。”


生活,理想,表达

一次偶然的机会,安太然在朋友圈读到了一句“觉得很妙”的诗——“感觉自己是空的”。此前写词的经验加上一瞬间的灵感,让他不由得续写下去;又和组建“方方土”阿卡贝拉合唱团时期认识的朋友王亮攀谈几句,“三聊两聊,还真写出来一首歌”。这便是《二体以南,博实以北》。


整首歌的伴奏配器相当简单,吉他、卡宏鼓,配上此起彼伏叠唱的人声。开场呐喊一般、带着股野气的白嗓颇有几分原始的意味,却又在结尾的浅吟低唱中被宁静冲散:


是吗,你说你也困啦

是呀,那就闭上眼睛吧

哎呀,觉得我是空的

没事,那就躺在地上吧


据安太然回忆,在写歌的那段时间,一日午睡,梦到了一个类似燕南园的地方——突如其来的灵感,再加上那天偶撷的诗句,歌便成了。


令安太然觉得十分有趣的是,“博实已经拆掉,也就是说‘二体以南,博实以北’这个指称已经没有了意义。这首歌原本所写的这个乌有之所,这个‘空的’地方,最终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获得了归宿。”


同样,《致邵逸夫先生的一封信》也是源自他大学五年的生活。逸夫二楼是城环和地空的院楼,城环学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栋老楼里。快要毕业的安太然“发自内心的觉得它不是一栋好建筑,所以应该批评”,而“批评”的对象显然只能是已经过世的邵逸夫先生。为了完成这一场天人两隔的对话,安太然设想出类似于凭吊的舞台形式,制造出一场意料之外的黑色幽默。除开大段的配乐念白和“呜”“啊”的吟唱,全曲只有两句唱词:


我只想对您说:

带我归去罢!


黑衣黑裤白衬衫的安太然在表演的末尾潇洒地扔掉了手中的“信纸”,颇有几分游戏舞台的自在模样。


相形之下,梦想着走上职业音乐人道路的杜凯远没有那么自在;他的跋涉甚至还有一些沉重。


“梦想是一个咒诅。”说这话的杜凯突然握紧了双拳。这是杜凯念艺术学硕士时,为一个音乐剧想的题目。他松开拳头,喝了口冰茶,解释道,“你一旦有了一个梦想,就会为了它牺牲很多别的东西,还不觉得有问题。就跟吸了毒一样,什么都搭进去了,你还特别开心。这不就是像一个咒诅吗?”


事实也的确如此。和刘恋合作的头四年,杜凯一直不能精确地刻画出想要表达的风格。爵士乐看似即兴、随性,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微妙。这种微妙体现在每一个和弦、每一处节奏的变化和处理中。在中国流行音乐界,真正做爵士音乐的人不多见,能精准把握爵士内核、同时保留自己的鲜明风格的音乐人更是少数;也就是说,在华语爵士创作的领域,前人的经验几乎是一片空白。找不到风格,又迫于毕业找工作的压力,谋生的现实不断挤压着做音乐的梦想,让杜凯几乎崩溃。


“刚离开学校那一年生活很窘迫,租不起房子,管家里要钱,以很低的价格借住在朋友家里。就有一年已经不想做音乐了。也不是因为穷,是因为有瓶颈总是走不出来。那一阵儿老哭你知道吧?”说到这里,杜凯拖长了声音,开始演绎当时的心理活动,“好不容易写些歌儿,感觉还不对!该怎么写啊,本来觉得就要行了,怎么还——不行啊!到什么时候算完呐……”


苦于现实压力,杜凯做了一年话剧,啃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干配乐,演小角色,也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转行。在揣摩经典话剧电影的时候,杜凯被百老汇的音乐吸引,发现“还是音乐最想干”,又默默地转了回来。选定了Great American Songbook的音乐风格,杜凯发挥在历史学系本科学到的专业知识,从2013年起,开始试图用近似于历史考证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抠”20世纪美国本土的经典曲目,还原原汁原味的爵士音乐史。


凭一己之力还原的过程异常艰难。除了在网易云、iTunes、淘宝上购买电子资源外,杜凯还尝试过拜托在日本的前女友使用亚马逊海外购,麻烦在美国留学的朋友代购甚至邮购古旧的唱片。“现在早都没有(邮购)这种购买方式了,这还是多少年前买杂志什么的邮购,居然土成那样……”


大费周折,花了四年的时间,听遍了成千上万的剧,用尽了本就不宽裕的资金和时间,杜凯才终于将Great American Songbook进行了成功的“汉化”,开始了叙事风格爵士的华语表达。“也算是中国流行音乐界的一个创新。”杜凯轻声说。从Mr. Miss建组到出第一张专辑《先生小姐》,身为词曲作者和制作人的杜凯经历了整整八年的探索和积累。


靳子玄十分认同这种创作,“技术是可靠的,灵感是不可靠的。”他这样描述自己音乐创作时的心境,“先按技术踏踏实实地把该弄好的东西弄好,剩下的东西可能就是一瞬间灵感的事。”而技术的养成,则需要经年累月的累积、不断地尝试和出错。


靳子玄


他特别强调了做音乐、尤其是做原创音乐的“匠人”精神:“不允许有差错的,像雕一个东西那样一刀下去稳准狠,就是一个很清晰的东西。”在靳子玄眼中,原创音乐人这种近乎偏执的对细节的追求,某种程度上和流行音乐产业格格不入。但这并不妨碍这些优秀的音乐进行完整的艺术表达。


“原创音乐是什么?它是一个表达自我态度、自我音乐态度、自我对于生命的想法的这么一个作品。那么,表达完自我之后,它的任务就结束了,创作者的任务就结束了。它没有必要去负责这首歌是否流传。”


独立,自由,骄傲

 杜凯“入行”很晚:当其他音乐人在音乐圈工作、结交人脉的时候,他读本科、做学工老师、保研读研,在学校熬过了苦读的十年。晚入行的这十年的确造成了事业上的迟滞,却给了他更多沉淀和思考的时间。


“我的人生观是在北大建立的,因此他们(其他音乐人)认为天经地义的对的事儿我都要怀疑一遍。这是北大对我特别好的一个教育:在品味上不会那么容易随大流,别人想不通的事,我能有一个更好的思维模式去想通。”


1985年前后,北大校园音乐方兴未艾,涌现出许秋汉、徐小平等一大批优秀的校园独立音乐人,包括《未名湖是个海洋》在内的众多优秀歌曲得以传唱。为纪念这段历史,北大校友许晓峰、渠万春于2005年出资制作《未名湖是个海洋》作为北大原创音乐20周年的纪念。杜凯参与制作过这张专辑,又在2015年为它的“30周年纪念版”做了一次母带处理。做母带处理的时候,听罢自1985年至今总共30首经典的北大校园音乐,杜凯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有大量的‘吐槽歌儿’,就是,非常现实主义,很实在地在说事儿,说我们心里想的各种各样的事儿。”


最早一批的音乐,如许秋汉的《长铗》,就是借用了冯谖客孟尝君的典故,批判当时北京市“当年毕业留京的高校学生需缴纳城市增容费”的政策,为90级同学鸣不平,引发了空前的反响。随后邵夷贝《大龄文艺女青年》、高姗《开学恐惧症》,再到如今“鸽子与大橡树”组合《三角地是片森林》、安太然《致邵逸夫先生的一封信》,尽管由于时代的变迁,如今“歌词里面那种家国情怀没有那么重”,却也不乏对当下社会生活、大学现状的思考、批判和调侃。在杜凯看来,这种现实主义的关照,是北大原创音乐人的一个传统,他“很得益于这个事情”。


王上


王上则将北大校园氛围带给原创歌手的影响归纳为“艺术家气质”。他观看过“不下十个学校的校歌赛”,认识来自至少五十个不同学校的校园歌手,发现其他学校的歌手会把基本功修炼得很扎实,而北大同学往往首先学会“艺术家气质”。他将这种气质概括为“敢为了心中涌动的想法、灵感去行动,在舞台上呈现出不受拘束的、自由的灵魂”。


相似地,前段时间靳子玄和在清华的朋友攀谈,对方的观点和王上不谋而合:“你们的十佳和我们的校歌赛的区别在于,我们的校歌赛都是唱将,大家都在拼唱功、拼技能;你们这边就更丰富多彩一些,你们这边也有唱功很好的,但也有多样的感觉和风格,还有原创的东西。”


在靳子玄看来,对于初出茅庐的校园音乐人来说,傲气是要有的。靳子玄发布《探险家》单曲时也经历过争议:由于音乐理念的相悖,有一些听众在《探险家》的网易云评论下掐起架来。最激烈的反对者甚至留言道:“一二·九唱这首歌?想争夺最后一名吗?”“建议作者多听听现代流行音乐,先搞清楚什么是好听和难听再来写歌。”而这些评论被这首歌的粉丝反对,认为“这首歌用了很多古典技法”“这种观点是由于不了解作者创作理念而产生的”。


但回过头去看这些经历,他发现自己并不太在意别人的评价,“你会在北大看到很多人把自己的理想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它(这种精神)给了我让自己的音乐所谓‘好听’的勇气……也许我写了一个东西不容易被听懂,但是我有勇气、有支撑能够让我把这个东西弄下去。”


这也是他一直倡导的“匠人”精神的延伸:“对手里的活儿自信,自信到甚至有点自负的地步。”靳子玄承认,“这点‘傲气’是必须的。这是一个独立音乐人立在音乐圈中把自己标识出来的一个立足点。如果他不坚持自己,这些所谓的风格、所谓的与众不同的东西,很可能就不存在了。”


未来的路

2017年5月16日凌晨,被手机铃声从睡梦中叫醒的杜凯得知,他们拿到了金曲奖的三项提名。


得知金曲奖入围的消息后,杜凯的心情与其说是兴奋,不如说是如释重负。对于习惯了为生计问题担忧、却又不舍得放下音乐的杜凯来说,最让他安心的事情莫过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以有工作机会了”,因为,“自己音乐人的身份可以被确立”。


原创音乐人想要获得大众的认可,难度的确很大。就像靳子玄分析的,“音乐的传唱度,这是声音的传播,有很多的选择性和权力在里面。”很多时候,一个音乐人的原创不为人所知,往往只是因为作者没有意愿、没有途径去推送、去传播。这正是原创音乐与商业音乐的不同之处,也是原创音乐面临的困境之一。


但安太然并不在意这些。正在国外留学的他坦言,音乐在他近几个月的生活中“没有位置”,因为他“在写硕士论文”,最近的创作,是帮北大一个独立媒体人的文字写了一段旋律,“打算忙完了硕士之后,暑假给做出来。”对于是否要走上音乐道路,安太然表示“没有任何计划和目标”,即便是他的作词作曲能力已经被2016年十佳决赛评委邓柯评价为“达到了准专业水准”。


王上则是以一个职业音乐人的身份继续前行。“对音乐表达的全神贯注是我对于音乐的全部(理解)”。对音乐表达的注重让他格外在意自己的表现力和与观众的共鸣。王上戏称,“我唱歌的时候总感觉灵魂一半在台上一半在台下,在台上的那一半享受音乐,在台下的那一半享受观众的目光、神情,还有他们挥舞着的荧光棒,点亮的手机闪光灯。”


他并没有太多奢望,唯一的想法就是写出更多好听的歌,唱出更多大家喜欢的歌。


而杜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创作方向。金曲奖入围后,他的确有被认可的兴奋,也为生计问题的行将解决而安心,却并不觉得这会给他的音乐创作带来什么影响。“如果有的话,那只能是,让我觉得之前的选择是对的,我们会更坚定地往这个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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