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观影|现场实录|欲望法则

听打｜卫来

整理｜卫来

2016年3月13日下午，自在映像观影会同志主题展映季，放映的第三部作品是西班牙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的《欲望法则》。

｜现场实录｜

大同（摄影师）：这片子的第一个画面，就给我感觉摄影和美术做得特别棒，比如说它用镜面，还有用了百叶窗的光影。它的拍摄是非常教科书式的，没有那种特别实验的感觉，但是让人看着很舒服，每个地方都做得很好，很到位，不会给你潦草感。在剧情上，一开始给人感觉很直接，但是又有点压抑，没有完全释放出来，直到后来灯塔下面死了人，安东尼奥有点疯狂的爱释放出来，我就突然觉得，这种同性之间的感情在各种角度都讲到了，从不被父母认可，然后同性之间那种我爱你你爱他的感情。一开始会觉得比较乱，但后来感觉挺真实的。尤其是到结尾，安东尼奥付出那么大代价只为了再见主人公一面，而且赴死前在床上又做了一次爱。就真的感觉有时候人物要的东西不多，很直接很纯粹，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阿冯（广告执行）：这部电影给我的感觉是导演非常细腻，表达了同性之间的那种感情，就是剧情有点荒诞，安东尼奥、导演、另外那个男孩之间的感情都是被放大的，还有导演的姐姐，都是很戏剧化、个性很鲜明的人物，他们对爱的那种很细腻的感情，在同性这种特殊的爱情之中又体现出个人特色，他们爱得非常轰轰烈烈，然后导演把这些表现得非常到位。

陈硕（影视导演）：就为了再见一面然后选择这样去做（欺骗和绑架主人公的姐姐，最后主动选择被警察射杀），这个人物的塑造会让大家觉得荒诞吗？

 

大同：一开始我会觉得主人公（一名导演）把感情的重心都放在胡安身上，对安东尼奥不是特别热烈，但到了后面，对安东尼奥这个人物有一个升华。安东尼奥杀胡安，在观众看来，可能会觉得安东尼奥这个人特别自私，但其实到最后是对这个人物的一种升华。

张凝（行艺空间负责人）：它讲的爱就是毁灭性的，我觉得因为这个导演是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本来就喜欢斗牛，觉得爱和毁灭是一体两面的东西。很多西班牙人会觉得死亡是人生中最高贵的一种状态，但走向死亡的这个过程不是平淡的，所以他们很热衷于斗牛，觉得这个是可以激发出很多生命热情的东西。这个导演我只看过一部90年代的《捆着我绑着我》，我觉得和这部主题很像。阿莫多瓦的很多作品都是探究女性的，母亲和孩子之间的，还有家庭妇女，可能他觉得女性是比较弱势的一个群体吧。这部电影里主人公的姐姐（变性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我觉得电影主题就是一种被抛弃，人物之间的每一种关系都是被抛弃的，所以安东尼奥要绑架导演的姐姐，只为了见一面，其实就是从爱走向毁灭的过程，毁灭他的爱情，也是毁灭他自己。 

兰家悦（美术老师）：我觉得这个电影比较艺术化，不是很现实。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这种同性的爱情题材，所以也很惊讶在电影里面他们的爱最后可以达到这样的高度，是常人可能做不到的，觉得有点感动。电影前半段给我的感觉就是画面很美，比如有一段是姐姐在后面演戏，然后前面是她的女儿在唱歌，整体的画面感很强，前面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就像一个天使降临，后面是为感情很堕落的女性在那歇斯底里。作为纯洁象征的天使和一个人间很堕落、为情所困的女人，这种画面让我觉得很有冲击感。

还有就是结局，我看到两个男人，即使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已经死亡，另一个人对他表达爱慕的时候，感情是很炽烈的，但站在楼下的人好像都不明白他们。两个人在房间内就是感觉很孤独，外面的人呆呆地看着他们，盯着那个窗户，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直到枪声响，他们都纷纷爬上去，想要去窥探里面。我觉得导演结束在这一幕很好，留给人很多悬念，会让人产生很多联想，不知道这群人在爬进房间之后，他们会怎么样面对这一对情人。我不知道怎么用专业术语表达，就觉得这很有对比性，里面的人爱得很火热，外面的人冷冰冰的。

 

张凝：其实我觉得在电影里面的人也是，都好渴望爱情。那个姐姐就特别渴望爱情，那个小女孩也是，因为她没有父爱。

橙子君（导演、美术）：渴望爱是这个片子的主题，在这个圈层里面要得到一些所谓常规的东西可能不太容易。我们在前面几部电影里也看到了，同志圈相对其他的圈子不太一样。获得爱情不是那么容易，即便得到了，可能也不是那么纯粹。所以说这个片子里面很多角色都是在渴望一些东西，最后都没有得到。包括主角本身，他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最后发现那个男孩死了之后对他其实是有影响的，他哭了，导致自己撞车。导演在处理小女孩的时候很有意思，那个女孩是一种寄托，她想什么就要什么，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虽然说现实很残酷，但是像祈祷圣母玛利亚就能复活，这可能是正面的一种暗示吧。

我觉得这部电影在当年可能也不是一部文艺片，它也是很商业化的，包括整个片子的结构，它阐释的一些内容。我个人觉得它并没有往人性方面刨得很深。演员的台词和画面的光效，给人很强的舞台感。情节设置上也特别戏剧化，这也决定了这部电影很难表达太深的东西。这种情况反而会影响你去表达一种很精神性的东西，它也是一种悖论。

之前看到有一句话，就是说电影本身每个镜头都必须要漂亮，当然这只是一种个人观点，也是一个国外比较有名的导演，他说，影像本身是一个绘画的延伸状态。我觉得这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从导演角度来说，总是希望把技巧做得好一些。包括整个场面的调度，长镜头的运用，有些长镜头我是看到后面才回想起来它是，那说明这个段落用长镜头来表现是对的，让别人都忘了这是个长镜头。道具的颜色搭配和陈设，摄影灯光的运用，还有音乐的处理，都做得很棒。有一段我印象很深，打字的声音和音乐的节奏是一摸一样的。类似这种小地方，导演做得很细致。

张凝：其实阿莫多瓦的电影就是以配乐出名的。他晚期和意大利特别有名的音乐教父一起合作电影。

 

陈硕：他自己也写音乐，片尾字幕可以看到，这部电影的很多音乐是他自己参与创作的。

 

张凝：据说他许多讲不足的就会用音乐的歌词去给观众做一个引导。

 

姜昊珏（影视编导）：我没有太大的感受，整部片子一直是除了爱就几乎没有其他的主题。片名叫《欲望法则》，但感觉只讲了欲望，没有法则。

陈硕：这部片子整个画面和色调有做得特别好吗？我看的时候其实不是太有感觉。

 

橙子君：我觉得挺好的，看它的几个调子，风格其实和张叔平、杜可风做出来的不一样，它是在现实和抽象之间。比如说有一些电影，像《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它的每一幅画面都是油画，还有《安娜》，整个电影就是油画拼成的，特别好看。但这部的话，没有那么过，和现实还是有连接，没有脱离现实太多。导演在一些场面的选择上，包括为什么要用红色的车，还有接近结尾处的大全景，从山坡上走来黄色的小轿车，绿色的小轿车，他的构图和感觉很好，导演在这方面下力很多。在情节上面确实没有特别触动的地方，但是看这些小的tips，觉得这个片子很看得下去的，而且我个人比较喜欢画面本身的东西，所以看下来还是有些意思的。

大同：比如警察在家里说话的时候，那个百叶窗往上面一拉，人物调度上刚好是主人公往后退一步，正好就站在阳光的光区里面。阿莫多瓦经常做的是两个人停下来，停住的那个地方正好是一个光区。这种设置我觉得很棒，挺有设计感。

 

张凝：还有两个镜头我觉得特别美。一个就是喷泉，他们街上走过来，从远处看像彩虹一样。还有就是打字的时候，从打字机的后面拍，看到主人公的眼睛，拍得特别美。

 

橙子君：而且我觉得阿莫多瓦用打字机，其实是以打字机的视角去看这个人物，这毕竟是一个很重要的道具，之前就出现过好几次。

张凝：还有开车的时候，车轮和眼睛（的叠化）。

 

橙子君：那是一种暗示，让我们感觉这个车可能等会儿有问题发生。

 

大同：这个车撞毁了，其实主人公什么都没忘，我感觉就是把胡安给忘了。

 

橙子君：还有就是在灯塔上要把人推下去的时候，有一个镜头是很有用意的，也是一个技巧性的东西。他切了一个大全景，就是在灯塔下面，看到两个人影在悬崖上面，这个镜头就是一种暗示，暗示要跳。

陈硕：兰家悦觉得画面好吗？你学美术出生的。

 

兰家悦：我觉得挺好的，角度还挺特别，比如车轮变成两个眼睛。

 

橙子君：我觉得针对画面用另外一个词来形容可能更贴切。这个片子至少在摄影这一块，导演对画面的处理功底很扎实。然后舞台感很强，所有的主光永远是冲在后面的，主光造影子，修饰光加上一些逆光。

 

陈硕：我之所以把这个片子选进来，是因为当年初看的时候，对这种爱情本身产生的力量印象深刻。在那之前也看过一些同志片，但它们没有表现得这么极端化。可能主人公并不是对这个人（安东尼奥）有多么爱，他更多是被爱情本身疯狂的行为感动了。

张凝：对，因为爱和恨本来就是两个极端。它给你演出来的就是怎样从爱到恨的过程，是把这个过程展示给你。这个片子我们得回到当年看。

 

陈硕：我觉得在表达同志的这个主题上，放到现在来看还是会有现实意义。在西班牙这样一个开放的社会，也有很多的不接纳和嘲讽。阿莫多瓦的片子里经常有一些副线的人物，像变性人这类有很多社会偏见的话题在一两句话里面就点出来，原来大部分人都不会把他们当正常人去看。

第一次看的时候，我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只是觉得阿莫多瓦把同志这个事情直接就作为一个爱情的基础去开始叙事。我当时留下的印象是这样的，但现在看好像也不是。

我为什么会问大家这些声光电影好不好，是因为我自己看下来并不觉得特别理想。我觉得阿莫多瓦可能是一个比较通俗的导演，他会调用很多综合性的艺术表现手法，比如文学、话剧，还有音乐。他是把电影当作一个综合艺术，但是对电影语言本身并没有很强的探索。和大家说的一样，做得很漂亮，但比较常规。所以我觉得很有必要回过头来重看很多片子，我特别想对大师有一种重新的看法，有些会觉得还是那么好，有些就觉得不过如此。

橙子君：有些大师真的是几部片子造就了他，在这之前的片子只是他探索的过程，但他因此顶上了大师的光环。

 

陈硕：可能对比较注重电影本身讲故事和表达情感的观众，会觉得阿莫多瓦很好。

 

张凝：我觉得那个年代很多导演想把电影拍得像诗歌一样，诗歌本来就是很激烈的。

 

橙子君：阿莫多瓦这部电影的很多技巧，像刚才陈硕说的，还是比较中规中矩的。

 

张凝：我觉得姐姐那个角色塑造得很好，她是一个挺可怜的人物，她穿衣服很暴露，其实是希望得到别人的更多关注，她的肢体动作也很夸张，做很多特别奇怪让你觉得她不正常的事情，其实她就是希望身边的人能给她一点爱。

 

陈硕：人物塑造是ok的。

 

橙子君：我们在看姐姐这个人物的时候，她的变性，她跟她爸爸和神父的不良关系，这些东西阿莫多瓦都是慢慢揭示出来的。一开始的时候是不知道的，以为他年轻的时候是女孩，和神父之间是一段正常的爱情，但后来发现不是。还有对安东尼奥的刻画，也是采用同样手法。一开始我们会以为他是一个落魄的小青年，他的身份也是慢慢地揭示出来的。

 

张凝：人物处理很好，一点一点引出来的过程让人觉得很自然。

 

陈硕：整体的技巧确实做得挺好。对我来说，重看电影也是对自我的重新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