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她真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身体很壮实，有那个年代妇女们少有的伟岸，与男人站在一起也丝毫不输气场的身高。也许是我的错觉，那时候我只有十来岁，抬起头看她的时候，总觉得她高得离谱，其实也有她丈夫的功劳，他丈夫较于那个年代的男人又矮胖了一些，与她站在一起更衬托出她的高大。
她总是笑的，总是。很多人并不认同这个说法，每当我们聊起她，旁人总是嗤之以鼻，随之就是她的刻薄与斤斤计较，但这些事情只是停留在我脑海里，仿佛只是一些得不到认证的传言，留在我心里的依旧是她和善地对我笑。那笑是有安全感，当出现在我的眼睛里，心里无论有多大的惶恐都能安然落地。
受她的保护，我自小就没挨过打。连纠集堂哥堂弟欺负同村的女生，被人家家长找上门来，她也能自如地将我们往卧室一藏，然后陪着笑脸扯谎说他们还没回来，回来我铁定打他们。人家小女生抽抽泣泣哭个不停，她拿出那个年代少有的健力宝汽水哄她，那是在县城里工作的大儿子给她买回来的，作为孙辈的我们被要求两天喝一听。
属于我们的稀有的零食被拿出来分享，我们耐不住性子从卧室里推推耸耸地跑出来，现在想来那该是个尴尬的时刻，但她泰然处之，我们嚷嚷着也要喝，她佯装生气大声呵斥我们，又作势要打我们，最后手举高也没落下来。这样的时候太多，她生气的样子都带着宠溺，家长要教育我们的时候，她总是拦着，以一句她还小作为犯错的理由。直到我十六岁，她还能把“她还小不懂事”挂在嘴边作为我犯错的挡箭牌。
后来为了躲避一些什么也为了重先开始，我来到了对她而言遥不可及的南方工作，她拉着我的手说，你要常常打电话回来。起初几个月我还能遵守承诺，新的生活圈形成之后，她变成了可以被繁忙及约会挡住的对象。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眼花耳聋，不知道她坐在大门口晒太阳时孤寂与期待。
很多年后，我离北方越来越远了，她亦走了很多年，小年那天深夜我梦见她，她又回到了高大伟岸的样子，她叫我琳琳，一连叫了好几声，她问我，你吃莲藕水饺了没有？
我从睡梦里哭醒过来，想念拉扯着我的心，我咬着牙齿，舌头抵着上颌，一句奶奶就卡在我的喉咙里，却始终没敢叫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