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题头诗出自白居易《忆江南》,鲜明的颜色及动静对比却共同勾勒出一幅生机盎然的和谐景致。调和阴阳,而成太极,太极分两仪,化四相,生八卦,以致无穷,这就是中国5000年文化对生命对宇宙最根本的总结。只可惜,如今忙碌又浮躁的现代人,却越来越忘却了自己文化的本源。全盘接受西方“先进科学”文明的同时,代价却是本土文明的特质和生命力在日渐消减。这是一个沉重的现实,但我并不希望聆听音乐也成为大家的一种负担。我谨希望能提醒每一位听众,外表是怎样的形式并无所谓,但重要的是不要抛弃了自己的根。
郭英男老人正是一位这样的典范。郭英男(Difang-Duana,1921.3.21~2002.3.29),是台湾阿美族马兰社部落的原住民,族人们都尊称他一句“阿公”。郭老生于斯,长于斯,也逝于斯。对他来说,唱歌就像喝酒吃槟榔一样,是生活中最寻常的事情。他说:“小时候家里穷,去放牛时,听到大人们在练唱,就跟着哼。”马兰部落有四五个郭英男的拜把兄弟,以前,大家每天一边捕鱼、种田一边唱歌、乘凉、练和声,彼此都有很好的默契。这几年来,这些老兄弟们相继去世,郭英男为了让阿美族的歌声继续流传,开始教自己的妻子、弟弟、妹妹和亲戚演唱,组建“马兰吟唱队”。但郭老并不像一般的土著居民那样画地为牢,17岁便破格成为部落领唱的他,一直期望着有一天带着阿美族的音乐走出部落,让世人都能听见。阿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1988年前赴法国,1999年再赴日本,都在当地造成了轰动。1993年Enigma引用“老人饮酒歌”创作的“Return To Innocence”更使郭老及马兰吟唱队的歌声成为世界的焦点。质朴纯真的歌声,征服了每一个聆听的人,也印证了“民族的才是世界的”。Deep Forest其中一名成员Dan Lacksman与郭老合作,制作了《生命之环 Circle Of Life》与《跨过黄土地 Across The Yellow Earth》两张专辑。专辑音乐虽然形式上沿袭了Deep Forest一贯的电子风格作为流行化的包装,但是嘹亮的歌声里那份扎根大地的本质并没有变,那份粗犷奔放的生命力依然令人感动。正是由于郭老对于推广原住民音乐的巨大贡献的地位,当年的第13届台湾金曲奖向双双仙逝的郭英男和郭秀珠夫妇颁发了特别纪念奖。郭老已经离开我们一年半了,就让我们用最原始纯粹的歌声来怀念这位可敬的老人。
朱哲琴(Dadawa)与何训田这对黄金搭档是另一支享誉全球的中国新世纪音乐家。不少人可能会误以为朱哲琴是西藏人,其实她祖籍湖南,生长于广东,是一个地道的南方女孩。我想大部分人都是从《阿姐鼓》才开始记住朱哲琴这个名字的,但其实早在1990年,朱哲琴就凭着一首由真实故事改写的流行歌曲“一个真实的故事”(原名丹顶鹤的故事)传唱全国。但她很快就厌倦了走穴赚钱的流行乐坛,而前往四川时与何训田的相遇则将两人都转上了完全不同的一条新路。1992年第一张专辑《黄孩子 Yellow Children》由香港雨果出品。专辑虽然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大反响,但《阿姐鼓》的合作基础和雏形已经在此时奠定了,同时为其后他们的音乐走向国际奠基了一块超越视野的平台。1995年的《阿姐鼓 Sister Drum》成功被美国华纳相中,在全球56个国家和地区同步发行,成为国际唱片史上的第一张全球发行的中文唱片。鉴于外国人很难念准“朱哲琴”这样的音,朱哲琴融合了藏语月亮(Dawa)与达达超现实主义(Dada),创造了一个新词“Dadawa”作为自己国际化的名字。随着1997年《央金玛 Voices From The Sky》的再次成功,“Dadawa”被誉为“中国的恩雅”,更成为了老外心目中中国New Age的代表人物。对于西方人而言,洋溢着东方神秘色彩的天籁之声,就是其必胜之道。但对于中国人而言,这种新鲜感与诱惑力就要大打折扣了。这正是为什么朱哲琴在海外的评价要远远高于国内的主要原因之一。认为朱哲琴的所谓“西藏音乐”并不地道,。对此朱哲琴解释说她的音乐只是用了西藏为背景,融进了西藏音乐的元素,但这并非纯粹的西藏音乐,而是两个概念。由于今年“天唱人间”音乐会上的喝倒彩风波,。但无论大众能否听懂和接受她的音乐,我相信朱哲琴的地位和贡献是无法轻易否定的。我们只能期望,现在正处于自省酝酿期的“Dadawa”,当下一次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能带来一次新的震撼。
相比起朱哲琴在台前所受的议论纷纷,在台后的何训田似乎长期处于被遗忘的边缘。何训田是四川人,现任上海音乐学院教授。执著于追求自己认定的个性道路,甚至表现得有些孤僻,是朱哲琴和何训田的一大共性,也是他们一拍即合、默契无间的缘由。近年来,虽然两人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但同时也开始探求相对独立的新体验。朱哲琴参加了凤凰卫视《走进非洲》节目的制作,寻找新的生活灵感。何训田也走向台前,与台湾风潮合作发行了个人专辑《波罗密多 Paramita》。虽然过分吹捧的商业宣传手法有些令人不快,不过与以往两人合作时期的作品相比,多少给了我们一些不一样的感觉,音乐的可听性和易听性都有所提高。比起有些曲高和寡的《阿姐鼓》系列,或者可以概括说《波罗密多》是一张更大众化更平易近人的新民乐作品吧。
上文也提到了,《波罗密多》是台湾风潮发行,《黄孩子》则是香港雨果出品。同样的制作人,大相径庭的作品风格,多少也可以折射出这两间中国新世纪音乐界最重要的唱片公司——“风潮雨果”的各自特色所在。
风潮的全名是“台湾风潮有声出版有限公司”,1988年由“三轮车夫”杨锦聪及亲友三人创立,就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与“圆一个的音乐梦”的理想,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了今天的15周年。正是因为这份对音乐的热诚,风潮得以创立了自己的品牌和风格,也赢得了外界的肯定。风潮对于民族宗教等传统音乐的不懈挖掘、发展和创新,更在众多炎黄音乐爱好者中奠定了举足轻重的地位。15年来风潮旗下累积了相当数量的优秀音乐人,除了名气最响的何训田以及马修连恩(Matthew Lien)外,首屈一指的当数林海。林海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号称“风潮首席制作人”,参与制作的作品包括黄雅诗的扬琴专辑《蝶舞》、心灵音乐诗系列的《樱花雨》、《清香落》、《七星海》、《含笑》等等,最近又刚刚完成了一张以琵琶为主角的New Age专辑《琵琶相》;不得不提的还有林海自己的几张纯钢琴经典,在动人的旋律和娴熟的演奏之外,是善于捕捉瞬间影像的浪漫派风格,因此林海又被誉为“钢琴诗人”。值得一提的知名作品及音乐人还有:年仅15岁便创作了专辑《愿望之歌》的西藏第十七世;《云之南》和《天唱》等采风民族系列的制作团体Nomad;《盘王之女》及《黑珍珠》的制作人刘健;《孽子》的配乐作者、大提琴手范宗沛;《花神》等花乐系列的作者史志有等等,公司总经理杨锦聪自己也有不少音乐创作专辑。花乐系列、“闲情听茶”茶乐系列、听见大自然系列、水晶琴系列、养生健康音乐系列等也是风潮乐迷们津津乐道的富有风潮特色的经典系列作品。相比大陆地区New Age发展的举步维艰,台湾的群众氛围和唱片市场都要好得多,这也是风潮成功的一大外部因素。比如华语流行乐坛的一大盛事台湾金曲奖,长年设立“传统及艺术音乐作品类”的奖项,风潮当然每年都会有一两部作品获奖。虽然这些奖肯定不会是主要部分,但对New Age类音乐和风潮本身来说毕竟是一个非常好的推广机会,同时也标志着台湾大众对新世纪及民族传统音乐的认可和重视程度都高于大陆和香港地区。在这种相对良好的环境下,风潮固然一方面蓬勃发展,然而另一方面也导致了过分重视商业宣传和包装,以及发行作品过多过滥因而品质参差不齐的两项缺陷。如果能克服这两点不足,再致力发展与国际大唱片集团的合作关系,相信风潮迟早会更上一层楼,成为能代表中国New Age及新民乐最高水平的国际品牌。
不同于风潮的锋芒毕露,雨果的风格显得内敛专精得多。雨果的全名是“雨果制作有限公司”,老板兼录音师易有伍本身就是音乐家出身,1987年他放弃音统处的高薪厚职自行创业,在十数年间将雨果发展成为当今录制中国音乐的第一品牌。朱哲琴的《黄孩子》、武亦文的《荷塘月色》等都是经典之作。雨果的制作群中最负盛名的当数刘星、张维良、杨小琳三位。刘星早年在上海音乐学院时专修中阮,后来因交响诗“云南回忆”得了全国大赛的大奖而转到作曲专业,结果却由于考试不及格而荒唐的毕不了业,幸而被香港雨果的老板易有伍所赏识而获邀前往香港发展,从此刘星凭借其独特的音乐风格与孤傲不群的个性成了雨果著名的招牌“怪才”。平心而论,刘星极端个人化的印象派音乐并不好理解,甚至有时候还并不好听,但是在曲子背后的那股深奥的中国意蕴却常值得我们再三咀嚼回味。若说刘星是个有天赋但倔脾气的“差生”,张维良则是个“模范优等生”。张维良号称“笛箫一绝”,却不是宣传上的溢美之词,而是中国民乐界公认的大师级演奏家。大家熟知的古曲“平沙落雁”的箫曲谱正是由张维良先生由数张古代琴谱整理改编而制成的。但是张维良却没有像一般学院派那样轻易满足,而是不断积极开辟民乐的新境界。在雨果旗下,他既有《醉笛》这样的传统民乐专辑,也有《天幻箫音》这类将民乐和新世纪结合的“新民乐”作品,更有挖掘被世人以往的古老乐器“埙”,使其绽放新生命的试验性专辑《问天》。能像张维良这样同时在学院派和新世纪界中都获得如此高的地位和成就,不仅在中国,即使在全世界也不多见。杨小琳这位难得的女将,她的歌声有着极高的可塑性。《绿蓑衣》将中国古代诗词重新谱曲演唱,《禧乐》则转为世界音乐(World Music)风格,到了最近的《金装杨小琳》更摇身一变成了如同蔡琴翻版的爵士蓝调女郎。不过杨小琳最出名的,应该还是在前两张作品中。她将江南女子的鲜明特质发挥到了近乎夸张的极致,娇嗲妩媚的声线第一次可能会让你毛骨悚然,牙齿变酸,但习惯以后则会觉得与古诗词的意境倒也相映成趣。雨果向来以制作出版中国音乐和西洋古典CD为主,其严谨的制作和精湛的录音,除获得广大乐迷一致赞誉外,亦被中港台新及海外众多首屈一指的音响专家、录音师及乐评家誉为发烧天碟。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雨果过于注重录音效果,却多少忽视了作品本身的音乐性,近乎MIDI的编曲配器比起风潮的制作精良来就略显简陋了。在赢得了发烧友赞誉的同时,却也失去了不少爱乐人的支持。这样是公司策略,还是本末倒置,实在不好下定论。另一方面,比起风潮的八大“主题馆”,雨果的制作主力几乎都集中在正统民乐和古典音乐上,又进一步局限了雨果的用户群。因此,近年来雨果不禁有点路越走越窄的趋势,作品发行的数量和质量都渐露疲态,再加上三位大将的最新专辑都是在其他公司发行的,以致前不久甚至还传出“雨果行将倒闭”的谣言。我真心希望雨果能走出目前的困境,再创更胜往日的新辉煌。
最后不得不提一位重量级的音乐人——鲍比达(Chris Babida)。鲍比达是香港人,活跃于亚洲流行乐坛超过30年,可谓成果累累。他早在70年代就担任了香港科艺百代唱片公司(EMI)的音乐总监,又曾替《夜奔》、《新不了情》、《新夜半歌声》等电影配乐,更曾为蔡琴、李玟、萧亚轩、张信哲、陈晓东等著名流行歌星的专辑担任作曲、编曲和制作人。但鲍比达并不仅仅满足于流行音乐,经常涉足其它音乐领域。由他制作、吕秀龄演奏的琵琶专辑《情咒 Spell Of Love》作为中国新世纪音乐的经典代表之一,即使拿去国际上比较也毫不逊色。钢琴专辑《鲍比达的音乐爱情故事 Love Seasons》也充分展现他在电影配乐上的功力,每首乐曲都仿佛在娓娓道来一个“爱情故事”。而《满江红》则是一张充满试验性质的另类新民乐作品,将民乐经典用西方现代音乐的手段重新演绎,可谓彻底颠覆了这些曲子的传统形象。因此,有不少人都不太能接受这张专辑过于激进的“恶搞”。但作为一张制作精良而且颇有新颖创意的专辑,其中还是许多曲子都是可圈可点,值得一听的。
记得我刚开始涉足新世纪音乐时,曾听过中国新世纪音乐一无是处的评价,当时自己也这么以为。但随着自己接触面越来越广,我发现其实中国音乐真的有数不尽的宝藏等待我们的挖掘,优秀的音乐人和作品更是从来不缺,关键只是缺乏有效的商业运作进行宣传和推广。新世纪音乐在中国(尤其是大陆)毕竟还是个新生儿,很多音乐人都是怀着创造新音乐的理想和热情在孤军奋战,但是没有唱片公司的有力资助,更没有接受这种音乐的市场和群众基础,往往都是竭尽心血完成一张作品后就无以为继。不知道多少珍贵的原石等不到打磨就此埋没,一些不愿寂寂无名的就远渡重洋另谋发展。可幸的是,中国的音乐人这么多年来不仅没有妥协放弃,一直在努力求存发展,而且现在更一步步走出了最艰难的黑暗时期。比如最近开始走红的“女子十二乐坊”,标志着大陆新世纪音乐开始了商业化营运的道路。诚然,女子十二乐坊的商业包装有些过度,做秀味道太浓,音乐本身反而乏善可陈,但是这毕竟是中国新世纪迈出的重要第一步。而且乐坊的确在大陆民间掀起了一阵新民乐的热潮,几场现场音乐会颇受大众欢迎,甚至还受邀参加日本一年一度的红白歌唱大赛。这些难能可贵的机遇证明她们的音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她们目前的成功证明了New Age在中国的市场潜力非常大,也让我们对中国新世纪音乐的明天充满了信心和希望。虽然也有不少外国音乐家成功制作过一些中国音乐,例如之前也曾介绍过的Karunesh的《Zen Breakfast 道禅》、Oliver Shanti的《Tai Chi 太极》系列、Chris Hinze的《Tai Chi In Balance 太极平衡》等等,然而毕竟大多数外国人对中国和东方文化的理解也仅仅停留在表面,他们做出来的“东方音乐”也不过“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更永远也无法领悟中国文化的“魂”。最后,我将一曲“琴歌”作为旅途结束的纪念品送给大家——这正是形神魂兼具的真正的中国音乐。